星辰

吴邪

石梦


瓶邪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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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起灵被黑瞎子喊醒,坐起来时表情有肃杀之气。黑瞎子伸手示意他冷静,问他,“你睡了几天?”张起灵想也没想,说,“没算。”

他拨开黑瞎子下床洗了把脸,老旧的居民楼窗上横着铁栏杆,其外天色已经昏黄。黑瞎子在鞋柜上找到车钥匙,说走吧出去吃点,张起灵没反对。两人开车到江边一家烧烤店,黑瞎子叫了一把羊肉串,张起灵点了啤酒。

“你打算就这样?”黑瞎子一边倒酒一边问,张起灵点头。黑瞎子心中泛起果然如此的宿命感,心中一阵发冷。

起初那几年,他和张起灵一起从国内离开。黑瞎子在飞机上对张起灵说,树挪死人挪活,你懂吧。张起灵点头,脸上无波无澜。黑瞎子说你别不信,当年我去德国之后——

“我知道,”张起灵说,他转头看着黑瞎子,“但我不会德语。”

黑瞎子几乎是带着他生活,张起灵很适应。柏林极冷的时候,他穿长羽绒服,板正地站在雪中,看起来像本就出生在这个国家似的。之后黑瞎子离开了欧洲。欧洲对张起灵来说是足以摆脱过去的地方,但对黑瞎子不是。他后来辗转到尼泊尔,做雪山向导,好几次离国境线很近,想起故人,回去看张起灵,张起灵在柏林做起了英语教师,黑瞎子想,人挪活了。

于是对张起灵说,你知道吗,雪山一直让我想起一个人。

胖子以前看圣女峰时,说圣女峰就像张起灵。说他圣洁,不食人间烟火。黑瞎子笑完了,说你逗哑巴没意思,他又不会生气。胖子说,会生气还得了?比划一个揍人的动作。吴邪就接话,说小哥确实不太发脾气,上次还是他在鲁王墓说他要杀胖子。

那件事吴邪在酒桌上讲过,黑瞎子听完笑得发抖。从未见过张起灵为了打架而打架,就发愿说想要看一次。但真正看到竟然在吴邪死后,他与张起灵在长沙吴宅处理后事,王八邱的小儿子前来吊唁,走出大门时看到挽联,嘟囔了一句,一个掘坟的…也能千古?

他话都没说完,张起灵的动作奇快。对方也过了半百之年,一拳被打得十分惨烈。黑瞎子想拉架,又怕受牵连,站旁边犹豫了几秒,张起灵自己收了手,侧过头来眼睛发红,脸上的表情令黑瞎子几度以为是幻觉。

一直以来,雪山如同张起灵的精神投影,与他如影随形的孤寂。而从某一年开始,黑瞎子看到雪山也会想起吴邪,就知道那巍巍重量被吴邪用短短数十年分担半数。所以他对张起灵说尼泊尔的雪山让自己有点思念吴邪,那时柏林也是冬天,张起灵听完转头对着窗户出了一会神,玻璃在他身后泛起冷薄的一层雾气。

“我打算回去。”张起灵说。

回国的飞机上,黑瞎子问张起灵回去的打算,张起灵没说话,脸上是一种极致的无动于衷。他在西安定居,莫名其妙。黑瞎子本来以为会是杭州,或者福建,之类的,有名堂的地方。但他没有多问。

他自己已经从上一段人生里走出来,就以为张起灵也只是如此而已。他们活太久的人不是真的无情无义,但也有一种自我修复的机制。往事再好,也要人在才能历久弥新。而如果人不在了,往事就会渐渐蒙上一层纱。所以黑瞎子后来隔着纱看张起灵,忽略了许多的漏洞。

黑瞎子是忽然发现的。他有一次打电话过去,张起灵没接。第二天想起来,又打,还是没有接。第三天接了,黑瞎子调侃说哑巴你去哪里鬼混?那边只是沉默。黑瞎子严肃起来,说你怎么了?张起灵说,我在睡觉。

那瞬间黑瞎子背上汗毛竖立。

黑瞎子已经见过太多的张家人,死于非命的,寿终正寝的,和莫名死去的。这些莫名死去的无一不是睡过去,据说做的全是美梦,于是不愿醒来。张起灵送走过这样一个人,当时黑瞎子问他,这算不算一种精神的永恒?张起灵说,只是一种慢性自杀。

越是出色的张家人,对自身的开发程度就越深。像张起灵这样,对自身肌群的控制出神入化,某种程度上来说,对大脑也能做轻微的影响,代价就是神经细胞的迅速凋零。换句话说,短暂地展现精神力之后,最终走向脑死亡。

黑瞎子知道当天就飞了西安,之后也做过诸多的尝试,但张起灵只是一次次睡得更久。于是这一次他来,更多的是与张起灵道别,即使对方是他此生挚友。

没有谁和谁是永久相伴的,宇宙中只有孤寂永恒。

光污染严重,天上零落几颗星显得极冷。张起灵吃得很少,捏着啤酒垂着眼皮,看去昏昏欲睡。黑瞎子风卷残云般撸串,罕见的话少。吃到第三把羊肉时,张起灵说,“瞎子。”

黑瞎子抬起头,想笑,但没笑出来。想开口,惊觉喉头哽塞。手中的铁签死死抓着,张起灵伸手从他手里抽出来,扔在铁盘上。

“以后保重。”张起灵说。

“我能问问你究竟做什么美梦吗?”

张起灵没说话,黑瞎子就露出复杂的表情,说,“雨村?铁三角?哑巴,你过过真正那样的生活,就知道梦里的只是假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张起灵说。

黑瞎子在这时,看着张起灵依然平静的表情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与张起灵去往德国时,自己说树挪死人挪活,张起灵其实点了头。

他有过求生之心,他没做到。

他不是树,也算不上一个人,只是一块醒着的石头,在实在冰冷的时候,就只想要睡去而已。

黑瞎子最终叹口气说,“我你就放心吧。”

张起灵送黑瞎子去了机场,最后一次道别。然后驱车回家。睡意阵阵袭来,他在沙发上躺下,闭眼来到梦里,白雪墨林,天地间空无一物,一片肃杀。

梦里从来没有吴邪。死亡就是再也没有,现实没有,梦里也没有。张起灵一直知道什么才是真的,所以才这么绝望。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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