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辰

吴邪

听见你们的声音4


-all邪

章四 于无声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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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吃过饭之后小花就有伙计开车来接,黎簇看起来不太想走,被小花淡淡地看了一眼——大概是碍于面子,他反正是上车了,毕竟黎簇这些年从来都致力于维护他讨厌我的这个人设。

不知道他如果知道我读了他心声,会是什么心情。

我站在门口送小花,他坐在后座上,我伸手去敲他的车玻璃,还没碰到就看见他把玻璃摇了下来。

“有事跟我打电话。”小花说。

我点点头,有些舍不得他走。老实说,我以前没想到小花是个这么静默的人,几天下来他除了第一次被我听见一句,就再没有露过底。这种沉默在黑眼镜和黎簇胖子他们几个不靠谱的对比下,显得格外靠谱。

总之我觉得小花对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很让我感到舒适,然而解老板日理万机,我也没什么理由留他,秀秀最近也是忙得够呛,早在来的第二天就挎着她的小包回了北京——大概是忙里偷闲来看我,这么一想我还有些感动。

送走了这几个人之后我们的院子顿时空旷了许多,胖子躺在树底下的躺椅上舒展了几下手脚,我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出神,就听见胖子的声音。

「可算松快了诶!」

我顿时笑起来,胖子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,这么多男人的伙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。胖子见我这个表情,也明白我洞悉了他心里想的事,他有些神秘地冲我低声道,“我说天真,你目前其实是开了个外挂吧。是不是也能琢磨琢磨小哥每天到底都在想什么?”

我早知道胖子要使坏,听他这话也不惊讶,转头跟他说,“我能听早都听了。小哥的内心活动跟他嘴上一样惜字如金,窥探无门了。”

黑眼镜在一边插话,“我可不惜字如金,你听见我什么了?”

“什么也没有。”我面不改色的说。

他张嘴还想说些什么,我赶紧站起来摆摆手,说我去看看小哥,黑眼镜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,我没理他。

闷油瓶一个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,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也只给我一个眼神。我也不在意,很自然地走过去,眼睛一扫就看见他面前摆了一桌子的古书。

我凑过去一起看,那上面全是些古文,还得竖着读。我能看懂一些,讲的是关于雷声的一些传说,和我的事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。我心说闷油瓶就是这么查资料的?这得查到猴年马月了。

“小哥,这样大海捞针恐怕不行。”我跟他说。

闷油瓶头也没抬,那根奇长的手指在书上点了一下,“往下看。”

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理由的,我凑得更近了,逐字逐句认真读下来,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这书上看似讲的是毫不相关的传说,但是十个故事里有一半的主人公都会获得一些天赋异禀的能力。闷油瓶刚才用手点的位置,则是一句,“日久,叔邑返,病愈,可察人心。”

这个传说有点志怪小说的意思,我在这里大概翻译过来,就是讲一个叫叔邑的人在某地遇险失踪,中间各种怪事不提,重点是此人回来后病也好了,还可以洞察人心。

这说的基本就是我的经历,如果叔邑这个人真实存在的话,他失踪的时间里有可能是去过了雷城。我开始重视起来,闷油瓶坐在那半天没翻页,我伸手去翻,却发现他眼神根本没在书上。

竟然在发呆,我还没见过闷油瓶在干正事的时候出过神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
后一页再没有相关的信息,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故事。我仔细看过一遍,正要张口跟闷油瓶讨论讨论这个叔邑的事情,就听见他一贯平淡的语调。

「太近。」

我第一反应是感叹他竟连心理活动都惯用陈述句,然后我才意识到这个情况下他说的是我和他的距离太近。打量了一下,发现我不经意间确实凑得太近,赶紧退开一点,心里有些好笑。

在斗里的时候多近都有过,没见他有什么反应。这会看书凑得近了些,竟然有意见了。

闷油瓶见我退远了些,也明白是被我给听了个正着,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,很罕见的解释了一句,“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那是什么意思?他又不说。我也懒得追根究底,转而问他,“这个叔邑,你觉得是真存在的么?”

闷油瓶点头,“叔邑一定去过雷城,”顿了一下,又说,“这是张家的藏书,里面记录的事情都是真的。”

我稍微理了一下思路,说,“那我们得顺着这个人往下查,看看他身上还发生了什么。”

正说着,门外传来黑眼镜的声音,他正斜斜的靠在门上,一手还插在兜里,问我,“哪个人?”

我把情况大致跟他讲了讲,他的表情就有些古怪。换作往常我一定要追问几句,不过当下我有种懒得问的感觉——最近我喜静,开悟了一样。不知道和我身上发生的怪事有没有关系。

“你有头绪?”闷油瓶问黑眼镜。黑眼镜看了我一眼,斟酌了一下,才告诉我们他好像盗过一个叫叔邑的人的墓。

“……”我实在无言以对,黑眼镜和闷油瓶这两个人活了这么多年,钱没挣多少,倒斗的足迹反倒遍布全国。这会随便从书上找出来个叔邑,黑眼镜竟然也盗过他的墓?

“这个叔邑……”黑眼镜带着三分幸灾乐祸地说,“我记得他后来遁入空门做了和尚,当和尚当得不错,名声大噪,结果临死前却又突然还俗,是个很有个性的人。”

前几年我也是穿着喇嘛服剃过光头,听完这话心情有些复杂,跟黑眼镜对视了一下,他表情促狭,应该是跟我想到了一起。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来。

「吴邪身段好,穿喇嘛服倒不难看。」

我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,不太想让黑眼镜发现我听到了这句话。但我在这方面演技不行,远远比不上闷油瓶。果然黑眼镜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会,一下子就笑起来。

“你听见了。”他说。

我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,但也拿他没有办法,只好骂了他一句,“神经病。”

他也不生气,就倚在那自顾自发笑。

闷油瓶在一边拿着手机,应该是在联系张海客把其余的古籍送来。我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,干脆起身去厨房帮胖子的忙。

对于这件事,我心里还有其他的担忧,但是现在还不明确,我不想说出来平白让他们跟着我操心。

还得再往后查查才行。

三四天后,张海客把闷油瓶要的古籍一股脑送过来,我不好意思让闷油瓶一个人翻那么多书,就和他一起关在房里看古文,看得有些头疼。

闷油瓶不爱说话,我也没什么好说的,两个人坐在这非常安静,偶尔响起翻页的声音。张家的古籍记录的事情非常繁杂,但是有些遗落在时间里的故事是有趣的,习惯了古人的行文方式后我倒看得有些入了迷。

比如有一篇讲钓鱼翁的故事,主人公跟之前我们遇见的雷本昌颇有相似之处,不过那是另外的故事了,这里不再赘述。

当我再次津津有味的翻页去看后续时,被闷油瓶一手按住了书页。

这是干什么?

我莫名其妙地抬头去看他,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睛里带着一点点舒缓的笑意。

“找重点。”

我也意识到了,有点搞笑。在这查叔邑的生平,竟然看起故事了。

闷油瓶把手挪开,我赶紧一目十行的读完了钓鱼翁的故事,然后正经八百开始翻起书来。

以出现在张家古籍里的频率来看,这个叫叔邑的人一生所遇离奇之事非常多,比我这开棺起尸的体质还要凄惨一些。但他皈依佛门的事情却被一笔带过,只能判断出他是在有了洞悉人心的能力后,了断了红尘。

只是他到底是因为洞察了太多的世故人情才有所开悟,还是听雷这件事带给了他不可逆转的心态变化?

黑眼镜告诉我们叔邑在临死前突然还俗这件事,成了埋在我心上的一个隐秘炸弹。究竟是多大的事,能让一个佛法恢弘,受万人景仰的佛门大师在临死前溘然还俗呢?

从我吸入第一滴费洛蒙后,我就习惯了密切关注自己的心态变化,生怕自己被仇恨充斥内心,失去自我。所以我能明显的感觉到,自雷城回来后,我的心态越来越淡泊包容,连黎簇喜欢男人这件事也没给我带来多少震惊。

或许在叔邑身上发生了与我相同的事情,才会让他遁入空门。但他从头到尾也只是一个被神秘力量封锁了内心的普通人,所以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幡然醒悟。

想到这里,我心底慢慢泛起一股凉意,抬头看了看安静得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的闷油瓶,心说这样下去,以后我就是闷油瓶二号。

我正在脑子里胡思乱想,黑眼镜就在外面敲了敲门——之所以知道是他,是因为胖子一般不敲门。

“进来。”我扬声道。

他推门进来,手上还转着我那辆皮卡的车钥匙,“走吧大徒弟,胖司令派我们去镇上采买一点物资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不想跟他去。

黑眼镜最近有些出格,自从知道了我会读心以后,天天在脑子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。所以我最近十分提防他。

他看了我几眼,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笑得更开心了点。也不说话,就站在那里等。我不太想看他这样,虽然这份可怜很有可能是我自己脑补的,总之我还是站起来抓起了外套,一边往出走一边跟闷油瓶打了个招呼。

闷油瓶应了一声,头也不抬道,“小心点。”

我有点好笑,去镇上买东西能出什么事。看来这些年过去,我在闷油瓶的心里仍是一个菜鸟。

去的路上由黑眼镜开车,他很随意地握着方向盘,戴着墨镜一副自驾游的样子。眼前望去绿意遍野,山泉泠泠而下,我把窗户摇下来一点,料峭的山风吹得一阵清醒。

“你在躲我,”黑眼镜突然说,“为什么?”

我心想你他妈不知道为什么?这话没法回答。而他契而不舍地追问,“就因为我偷偷在心里夸你身材好?”

这话说得冠冕堂皇,似乎他是好人,我却很小气。我干脆跟他开门见山,“前天晚上在院子里乘凉,你心里想的那些,我全听见了。”

他好像有些诧异,转头看了我好几眼。

“看路。”我冷声道。

黑眼镜就笑了一下,把着方向盘问我,“你听见哪一句?”

那天中午我落枕了,晚上在院里闷油瓶给我捏了几下脖子,我舒服得叹气,黑瞎子就在心里想了一些带颜色的,什么「上了床是不是也这么叫」之类的,不堪入耳,让我的世界观也有些崩塌。

我没回话,他也不接着问,只是感叹了一句,“我还以为你没听见,你现在真的很会掩饰情绪。”

“你到底搞什么?”我皱着眉问他,“玩我?”

黑眼镜失笑般看我一眼,反问,“我会无聊到这个地步?”

“你都能接受黎簇觊觎你这个事实,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?”他漫不经心的问。

我愣了一下,他这是承认他自己心怀不轨了。态度这么坦荡反而让我没有话说。一时间我感到非常的扯淡,怀疑自己是在做梦,我下意识转头去看黑眼镜,他罕见地把唇角抿着,侧脸的线条瘦削硬气,有几分冷峻的意思。

“我知道你没那意思,我从没表现出来过,”他说,“我没强迫你,也不让你觉得难堪,仁至义尽了。现在你能听见我心里的想法,你觉得崩溃,就能反过来怪我?”

我被他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,然后我意识到我确实是把气撒在了他身上。而这里面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,觉得原来他帮我那么多忙只是因为……

“对不住。”

我叹口气跟他道歉,顺手把车窗摇上来,向他解释道,“可能是因为这样让我觉得你帮我的原因不单纯是因为我们的交情。”

话说了一半,在黑眼镜笑出声之前我自己就闭上了嘴。果然他斜挑起嘴角笑了,“这话说得,不论哪种交情,不都是交情吗。”

我也不再试图劝他什么,我想我拿他当兄弟这件事和他怎么看我也没有多大关系。像黑眼镜这种人,都非常清楚自己做事的目的和想要的东西。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我没理由也没必要自以为是地劝他收心,毕竟人家吃过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。

可能我这个人就是比较容易让人家喜欢吧,我苦中作乐地想。

最后我和黑眼镜在镇上买了些猪肉牛肉,又提了几瓶酒,就上了车开始往回走。路上遇见几个农妇在路边摆摊卖枇杷,看起来卖相不错,我下车买了几斤准备晚上回去在院子里吃。一来一回,即使黑眼镜开车的路子很野,也费了不少时间,踏进我们那个小院时天已经黑了。

胖子正和闷油瓶在那里摆碗筷,见我们两个回来,胖子扯着嗓子问我买酒了没有,我把一瓶烧酒咚的一声砸在桌上,用行动回答了他的话。

吃饭的时候胖子又开始打闷油瓶的主意,拉了个微信群,跟我和瞎子商量把闷油瓶灌醉了听听他脑子里每天都想些什么。我觉得很好笑,调侃胖子问他竟然敢打闷油瓶主意,这句话发出来黑眼镜却意味深长地跟我对上了眼神。

“……”

我看胖子打什么主意不一定,黑眼镜打我主意却是真的。

唉,这都是什么事?

心里装了事,杯中酒就容易下肚。推杯换盏间闷油瓶还没醉,我自己反而酒意上了头,头脑昏昏沉沉,被一股不知何来的凉风一吹,才猛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。

抬眼一看,我跟胖子脸上泛红,眼神浑噩,闷油瓶和黑眼镜倒是面色清明,甚至两个人还自斟自酌,隔空对了一杯酒。

……妈的。

我酒一下子醒了,在桌下踹了有些飘飘然的胖子一脚。他惊了一下,看向我,眼神清明了几分。

“灌这两个!”我给他发微信。

“搞!”胖子说。

我从雷城回来后身体远胜从前,胖子也是纵横四九城酒桌的人物,刚刚是两个人心里没数喝的急了,现在几筷子红肉下肚,又是好汉两条。我面不改色的倒了半杯酒,又给闷油瓶满上,举起来向他示意,“小哥,敬你!”

闷油瓶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,最终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,动作十分赏心悦目。同时另一边传来清脆的碰杯声,黑眼镜和胖子酒杯一碰,胖子杯里的酒就飞溅出一半。

灌别人靠酒量,灌这两尊大神靠脸皮厚。我和胖子隐晦地对视了一眼,又给闷油瓶和黑眼镜满斟一杯。闷油瓶照例没有表情,黑眼镜倒是似笑非笑地盯我一眼,我朝他抬了抬酒杯,他便也从善如流地饮尽一杯。

闷油瓶和黑眼镜体质再特殊,也吃不住一杯接一杯的烧酒往嘴里倒。一会功夫黑眼镜就显出醉意来,靠在椅背上沉默。墨镜遮挡着他的眼神,而唇角依旧挂着笑意。我又看闷油瓶,他还在和胖子对饮,斟酒时手法娴熟,倒显出几分入世的人情味来。

“来——徒弟!”我正感叹着闷油瓶少见的温情,就觉得脸上一热,黑眼镜滚烫的手掌贴着我的脸把我的头掰回他的方向,另一手给自己倒酒,要和我碰杯。

而我的杯子还空着。

我看得出来,黑眼镜有意纵容我灌他的行为。又想到过去那么多年,他对我有过多少次类似的让步,心底突然猛得一酸。

我又何德何能呢?

我不过一个普通人,认命卷进一场风波,却有幸遇见这一群人,连累他们为我赴汤蹈火,出生入死,耗尽心机。

酒至浓处便伤人。

我拿起自己的杯子,满上一杯,朝他们几个轮番示意,然后一饮而尽。

喝到最后桌上已经满是空酒瓶,黑眼镜慢悠悠地站起来,摆摆手说要去睡觉。我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,冲上去扶了一把,他顺势把全身的力量都倚上来,我们俩跌跌撞撞地往他房里走,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酒杯摔碎的声音。

玻璃碎掉的声音清脆,掷地有声,我被吓了一跳,回头去看,闷油瓶手里已经空了。他在看我,眼底黑得深不见底。

胖子本来伸手去夹一筷子青椒炒肉,也被闷油瓶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抖,青椒洒了满桌,黑瞎子在我旁边啧了一声。

我被闷油瓶反常的目光看得酒也醒了,出声问他,“小哥…你这是……?”

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,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淬着浮冰,眉心隐隐皱起——在他身上是非常不高兴的表现了。

可他一如既往克制,一如既往什么也不说。就在我酒意又翻腾起来,准备转身送黑眼镜回房间的时候,我脑海里响起了他压抑的声线。

「别离他那么近。」

我转身的动作僵住,而闷油瓶的下一句心声更如挟势之剑,猝然将我的理智尽数贯穿。

「既然给了我,为什么不全给我?」

我的酒意在这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,取而代之是心间一种惊痛。月光寂静地倾泻了整个院子,我缓慢地抬头去看闷油瓶。他也意识到什么,猛得站起,带翻了满桌的碗碟酒瓶,洒在地上一片狼藉。

他就站在那儿,脸上是不属于张起灵的苍白表情,显得有些狼狈。此刻夜深人静,天地无声,我和他对视,一瞬十年流影。

我懂了所有。

“你醉了。”我声音干涩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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